【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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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老庄主，您确定……您真的要跟着我们上蝙蝠岛？”
“唉，小枫你究竟还要问几遍？随云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出了事，我这个做爹的就算龙潭虎穴也得硬着头皮闯啊！”
乌桅白帆的大海船停在长江口岸边，水手们在船上来回忙碌，很快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可以扬帆启航了。一名白衣翩翩的漂亮少年和一个身着紫袍葛衫的老者面对面站在码头上，正小声说着话。
少年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挥动手臂比划，满脸苦相，看起来快要急哭了：“老庄主……蝙蝠岛岂止是龙潭虎穴啊！住在那里的那帮混蛋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天底下没什么坏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万圣阁里更全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吃人连吐骨头都不吐！这两帮人斗在一起，不知会出什么事！您……唉，您当真不必非跟着我们去的呀。”
哪知原东园听完反而更加坚定了：“啊？那随云被带到那种地方去，岂不是凶多吉少？！不行，我更得亲自去看看了！”
丁枫道：“可、可是老庄主，若在平常遇到点意外，小子纵武功不济，好歹还能护您一个周全。但是到了那边，敌手一个个阴险毒辣武功高强层出不穷，动起手来刀剑无眼，您——”
原东园终于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哎呀，原来你是嫌弃我武功不行啊！觉得我会拖累你们，是不是？”
丁枫慌忙摇头：“当然不……”他说了一半，又忽地改口，连连道，“啊，对对对！不是我说，您的功夫用来对付寻常人那自然没话说，但是万圣阁的杀手嘛——”
原东园长呼一口气，放下了心一般，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被随云念叨久了，老夫这几年在功夫上也很是花了些心思，如今已大有进步。小枫啊，你放心，万一真不行，你们只管先护着随云逃走，不要在意我。我都一把年纪了，半截入土的人，早几年晚几年也都是那么回事，不打紧。”
他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丁枫无言以对，只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泪花也真的给急出来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顿时变得水光盈盈，周围还泛着浅红，看起来楚楚可怜：“老庄主啊，要是您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子会剁了我的！他一定会剁了我的！！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把尸体拌上果脯黍麦做成甜点喂蝙蝠！”
原东园安抚道：“随云是好孩子，又重视你，肯定不会的。要不然我回头再好好嘱咐嘱咐他，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能为难你——”
丁枫声音颤抖：“老庄主啊……”
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自从原东园知道原随云被掳走，大发英雄帖召集武林群豪合力前往蝙蝠岛救人之时，丁枫就觉得有点不对。随后事情的发展更是一步步超出了预料，比如英雄帖应者云集，纵使已经写明了是要进入凶险万端的蝙蝠岛，更还要直面行事邪诡的万圣阁，可不怕死的人居然还是很多。如今已经聚集起了好大一支队伍，正打算齐齐奔赴蝙蝠岛，去“拯救”那身陷魔窟的少庄主。
然而这样一来，恐怕对公子的计划干扰甚重。
于是丁枫便趁大波人马出发之前，先急急备了只海船，打算提前行动。这个时候方宁为了组织那些个武林豪侠，还留在后面忙得不可开交。哪知原东园却不知如何得知了他的计划，竟自己跑过来，坚决要上船。
丁枫有时候会觉得，也许他和公子都看错了，原老庄主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直率天真、不谙世事。毕竟无争山庄享誉江湖四百年，坐拥大批财富和资源，不知引来多少人垂涎。这样偌大一笔家业继承到了原东园手里，居然一直顺顺利利，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从未见出丝毫衰败。
忽然，又一人的声音插了进来，语调里带着点清风拂耳般的不羁与潇洒：“原老庄主为人父母，担心自家儿子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丁公子，你还是不必再劝了，劝不动的。依在下看，倒不如想想如何分派人手，保障老庄主的安全。”
丁枫神色立刻一冷，在原东园面前他是焦头烂额柔弱无助的小可怜，但在这个人面前，就变成了一只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的刺猬，一根根刺都磨利了削尖了，随时准备着要在人身上狠狠扎上一下。
“……多谢。不过我们无争山庄的事，还不需楚香帅置喙。”
而与此同时，原东园却向楚留香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啊，香帅你来了。这次还要多谢你愿意伸出援手，与老夫一同前往蝙蝠岛。香帅行侠仗义、盛名在外，有你在，老夫的心里可要踏实多了。”
楚留香收起在手中不断摇动的折扇，也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原老庄主客气了。说实话，在下与原公子颇有渊源，此次出手，不为公义，却为私情。如今被老庄主这般夸赞，实在愧不敢当。但无论如何，在下决不能眼看着原公子身陷险境却无动于衷。否则日后拜祭养父，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他交代。”
他说话时，丁枫一声不吭，却背着原东园，用那双红晕还没完全褪去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他。楚留香只作不觉，笑意盈盈地问：“丁公子，船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丁枫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嗯，随时可以出发。我看香帅这模样仿佛闲得没事做，那就不要耽搁了，赶紧上船罢。”
楚留香摇头道：“烦请再稍待片刻，我还约了人，他要跟我们一起行动。——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助力。”
丁枫立刻警惕起来：“谁？”
楚留香摇着扇子，但笑不言。不多一会儿，便见远远一道身影从码头上重重林立的木屋之间窜出，飞快地朝他们这边掠了过来。看到他，丁枫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一个大麻烦还没甩走，紧接着又来一个大麻烦！
少年一边飞掠一边朝他们招手，声音又清又脆，尽管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听在耳中却异常清楚：“啊！香帅！久等了！”
楚留香也笑着朝他招手：“小友！来得正好！就等你了！”
丁枫却恼火地叫起来：“你！你为什么也跟来了！”
少年气鼓鼓地回道：“我当然也是为了来救原公子！怎么，有意见？！”
丁枫冷飕飕地笑了一声：“用不着你，你滚开。”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原东园忍不住发话了：“小枫，客气点，人家也是好心援手——这位少侠我见过，两年前随云还带着他来山庄里喝酒呢，对不对？”
少年立刻乖巧地往原东园身边凑：“是是是，啊呀，原老庄主，想不到您还记得我！”
原东园笑得异常慈祥：“那当然，随云的朋友我都记得！有空再来太原府玩啊！想喝什么酒，吃什么好吃的，老夫给你留！”
少年讨好地跟着笑：“多谢老庄主！老庄主看着就气宇不凡，为人也这般慷慨热情，原公子有您做父亲，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老庄主您可要长命百岁呀！”
原东园满意地捋了捋长须：“小伙子人不错，机灵，嘴还甜！随云这个朋友交得值！”
丁枫：“……”
看这位昔日蝙蝠岛上以手段狠辣著称的大总管吃瘪，楚留香摇着扇子，笑得愈发愉快了。
雪白的船帆彻底张开来，迎着海风，将大船送出了港口。
少年站在甲板上，望着海岸线在视野中逐渐远去，忽然压低了声音对丁枫道：“当然，也不只是为了原公子。这一次我说什么也得把思明兄给拉回来，他决不能再在万圣阁那个烂泥潭里呆着了。”
丁枫翻了个白眼道：“这决心倒不错。然而我家公子都做不到的事，你又有何能耐？”
少年不答，只顿了一顿，又道：“等这次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再来算总账——东三娘的债我可还记着呢。”
提到东三娘，丁枫的神情更不屑了：“有趣，一个微不足道的贱女人，死了那么久，骨头都烂成泥了，还叫你们念念不忘的，也算她有本事。”
少年面色瞬间冷凝下来：“闭嘴！东三娘是很好很好的，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丁枫哼了一声：“你跟那女奴又是什么关系？都这会儿了居然还要替她出头，凭什么？”
少年反驳道：“就凭你们对一个弱女子做出如此罪大恶极之事！就凭人间自有正义在！但凡有一点良知之人，都无法放任这等恶行在眼前发生！都这么久了，现在你竟然还没有丝毫反思么？”
丁枫依旧毫不示弱：“反思？也就你们这些蠢货才会有这等想法。弱肉强食、胜者为尊乃是天行之道，自古便有的道理。那女子荏弱无能，连保护自己的本事都没有，这便是她最大的错处，怪不得别人……”
少年的神情已由不悦转为愤怒，正要张口打断，忽然原东园又把话插了进来：“小枫啊，东三娘是谁？再怎样也是个女儿家，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这么说人家？”
“我……”丁枫瞪着眼睛，张口结舌，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
原东园见他没反应，又一脸疑惑地把问题抛给了少年：“少侠，东三娘是谁啊？”
少年张了张嘴，只发出支支吾吾的两声。他事先得了楚留香的嘱咐，知道这会儿不是泄露蝙蝠公子秘密的时机，是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又怒目瞪向丁枫。
倘若比拼目力，丁枫绝对不肯认输。
就在他俩瞪大眼睛，两相对望，眼里射出的刀子快把对方扎成筛子，似乎马上就要发展成为拳脚相加的紧张时刻，忽听“汪呜”一声，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扑进了丁枫的怀里。
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高明之极的刺客要趁海船到达前行刺这个年轻的主事人，结果却见一条三尺长的大白狗把丁枫雪白的袍摆扒出几道漆黑的爪印，还一面毫不知足地又叫又舔。
丁枫的手都伸到了背后，几乎要拔出匕首来了，却被这一下扑得直接泄了气，慌忙地将袍摆从狗爪里扯出去：“云云！别闹！别咬我腰带！！住口！！！”
少年方才还愤怒到仿佛着了火一样的目光瞬间熄灭，转而变成一种软绵绵，带着某种渴求的的神情，眼睛黏在了大白狗雪白的毛皮上不肯放开。
“呃……那、那个……你养的狗？”
丁枫跟本顾不上理他，一面跟狗战斗，一面侧头问正在整理补给的随从：“怎么回事？！它不是一直还养在别院里的吗？！怎么跟到船上来了！”
那随从满面歉然，躬身道：“对不住，丁总管。咱们从别院调派人手的时候，不知怎么被它混进马车的货箱里，跟着一起来了，然后……然后刚才才发现。毕竟是公子嘱咐过要好好伺候的金贵东西，下人们也不敢随便处置。您看怎么办？”
说话间，那狗已经成功地将丁枫的腰带咬成了两截，正快乐地用其中的半截磨牙。少年则趁机上前，赞许地伸手挠了挠狗头。
丁枫提着裤子，一脸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今年一定命犯太岁，等节庆时得去庙里拜一拜，请几炷香。
楚留香依旧在一旁悠闲地摇着扇子，顺手也撸了撸那身油光水滑的毛皮：“好乖的小家伙！”他望着那已经被撕成破布的半截腰带睁眼说瞎话，“既然都上了船，也没法子赶下水了。……丁公子，这是你养的？”
丁枫仍旧两眼发直：“不是，是方少主养的狗。”
楚留香讶道：“方少主的狗，倒是跟你亲近。”
丁枫道：“倘若那个整日里负责给狗喂食洗澡，刷牙梳毛的人是楚香帅，它也肯定跟楚香帅亲近。”
楚香帅沉默了一忽儿，忽然又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方少主的狗，竟然叫做云云？”
丁枫：“……”
***
蝙蝠岛最深最底层的洞穴里，朱文圭冷酷而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愣着做什么？思明，去把姓原的脑袋砍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方思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异常平静，仿佛被人操控着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好的，义父。”
原随云听到那异常乖顺的答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讽笑。
方思明轻轻迈动脚步，来到了原随云面前。夜明珠半明半暗的荧光之中，他的面目模糊不清，只有银色的长发映射着满地珠玉，如同一挂深冬的瀑布，泛起冰冷的寒意。随即，窸窣的银铃似的轻响传来，那是方思明那双尖利指套动作时，关节撞击的声音。
对曾经的很多人来说，这也是死亡来临的预告。
那么这声音是否也会预告原随云的死亡呢？
“……思明，”原随云轻柔地开口，他收起了方才的讽刺，也异常平静地问他，“你要杀了我吗？”
方思明没有回答。
然而朱文圭却出了声，显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思明，动手！”
——方思明一定会听从他的义父的。就像他曾经每一次所做的那样，
——不论先前多么挣扎，多么抗拒，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也一定会听从他的义父的。就算过了再久，他永远都是那个乖乖听话，并期望以此而从父亲手里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场的每个人，但凡对方思明有一点点的了解，都会这么想。
——等原随云一死，这满洞金银珠宝，文玩字画，武功秘籍，就都是他们的了。倘若通通换成白银，足有亿两，倘若换成茶盐、马匹、兵器，还有军士的粮饷，不知能组织起多大一支军队。到时候，老阁主的大业何愁不成？
——所以，少阁主，快动手罢！
就在他们都等待利刃划破颈椎的轻嗤声，头颅落地的嘭咚声，还有鲜血飞溅的滋滋声时，他们耳中响起的却是异常清脆的“哐当！”
那副锁着原随云的镣铐被干脆利落地一招切断，重重摔落在地。
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方思明同原随云就如同平地消失般，隐入了夜明珠照不到的黑暗里，再无声息。
还是朱文圭最先反应过来：“思明？”见没有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思明？！……原随云？！”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重重洞穴中传过去，又一道道传了回来。
“思明……原随云……思明……原随云……”
方思明逃走了。
为了原随云。
